张友谊:弥合“全球南方”的发展融资赤字

2024-09-30

当前,世界进入新的动荡变革期。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问题交织叠加,世界经济复苏乏力,人类社会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当地时间22日到23日,联合国在纽约举办“未来峰会”,商讨如何应对全球危机,可持续发展与融资是其中五大议题之一。目前距离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落实进程还剩6年,然而半数以上目标进展不足,一些目标甚至出现倒退。单边行径和保护主义破坏全球发展合作,“小院高墙”“脱钩断链”正在加大全球发展鸿沟。


在此背景下,全球南方的发展也面临经济金融、公共卫生、气候变化、地缘政治等多方面、全领域的全球性危机。多重危机下,其发展融资的需求也在相应增加。然而,需求增加的时刻,融资的供给却在下降。世界上一些最贫困的国家甚至面临债务问题,进一步加剧了其财政的困境,严重阻碍了这些国家发展的脚步。


本文作者指出,要应对潜在的危机,发展融资是关键性的因素。 我们需要提供关于全方位扩大全球发展融资的全球南方方案,借助近期的“关键时刻”推动这些方案切实落地。总体而言,目前全球发展融资的缺口非常大,不能仅着眼于局部的“小修小补”,应该从全球发展融资的体系着手,进一步扩大融资规模、优化融资方式,共同实现为全球南方国家提供更多、更好、更有效的资金。


引言


今天我主要想讨论三方面的问题:一是当前全球南方国家发展面临多重危机冲击;二是在冲击的过程中,急需解决“发展融资”这个关键性的“牛鼻子”问题;三是如何完善全球发展融资并体系化地促进全球南方的发展。


当前全球南方发展面临多重危机,尤其是疫情以来,经济金融、公共卫生、气候变化、地缘政治等出现了多方面、全领域的全球性危机。这些危机之间相互诱发、交织和影响,导致了人类社会——特别是全球南方的发展前景面临严峻挑战,南北“鸿沟”有进一步拉大的趋势。


目前来看,在2015年通过的可持续发展议程中,17个可持续发展目标可能都无法按期实现,有的甚至本世纪都难以实现。人类发展指数也出现了30年来首次连续下降。这些都是非常紧迫的问题,需要人们思考。


全球发展呈现“6个D”趋势


当前全球发展的特征呈现出“6个D”的趋势。


第一是“Deceleration”,世界经济整体呈现减速趋势,比疫情前的经济增速下滑了很多,而且在可预见的未来也面临着成本、结构性的困难和挑战。


第二是“Divergence”,也就是全球发展分化,尽管从1980年到2020年南北鸿沟有一定弥合的迹象,但是从疫情之后南北发展差距进一步拉大,而且有持续拉大的趋势——不管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都出现了财富集中的趋势。


第三是“Deglobalization”,去全球化,经济全球化遭遇逆流。逆全球化在疫情以前就开始了,但疫情进一步加速逆流,特别是全球南方国家受到巨大影响——因为这些国家更依赖完整的产业链和供应链体系。


第四是“Decarbonization”,去碳化,绿色低碳转型势在必行。这当然是一个积极的趋势,但是在过程中由于一些转型目标设计得过于激进,以及全球南方国家在绿色低碳转型过程的支持不足——包括资金、能源建设和技术的支持力度不足,导致全球南方国家面临着诸多挑战。


第五是“Digitalization”,数字化,数字化带来了数字鸿沟的问题。


第六是“Destabilization”,不确定、不稳定,“灰犀牛”“黑天鹅事件”频发,各种超出预期的事件也给全球南方国家的发展带来更多挑战。


图片


9月21日,救援人员在黎巴嫩贝鲁特的袭击现场工作(图源:新华社)

图片

全球南方面临“发展融资”困境


在诸多的挑战相互交织的过程中,发展融资对全球南方的产业和现代化是一个关键性的因素。在多重危机下,全球南方国家所需要的资金相比从前增加很多。联合国以及其他国家的预测数据都显示,全球南方国家在基础设施领域、绿色转型领域、公共卫生领域等方面都面临很大的资金需求。


需求增加了,但是供给却下降了。在公共资金方面,1970年发达国家曾作出承诺,把他们0.7%的国民收入作为官方发展援助(ODA),但直到今天除个别北欧国家外,多数国家没有实现这个承诺。美国目前只把其0.2%的国民收入作为对外援助,远远低于这个承诺。在2019年哥本哈根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上,发达国家也曾作出承诺,要共同提供每年1000亿美元的资金给发展中国家进行绿色转型,但是直到今天为止也没有实现。


除了双边的官方援助之外,世界银行、多边开发银行的投资规模、体量也在下降,而且很多资源投向了发达国家关注的领域。从私人资金来看,不管是投资还是债券,对发展中国家——尤其是最不发达国家的投入都在下降。世界银行在过去十几年把大量的资金投入到公共行政中,但是对生产性融资的投入力度不足。可以看到,在疫情之后尤其是去年,发展中国家的净资金流入为负,也就是说这一年发展中国家所偿还的债务和对外的投资都要高于其他国家对他们的投资,这对于发展中国家是非常不利的信号。


一些全球南方国家还面临债务问题。世界货币组织(IMF)也做出预测,一些国家将面临债务的风险和流动性困难。当前多边债权人(以世行为代表),和商业债权人(以西方债券持有人为代表)。他们是全球南方国家的主要债权人,但参与债务力度不足——商业债权人参与的行动不够,多边债权人完全没有参与。这一情况给缓解全球南方国家的债务困难和流动性困难增加了很大的压力,尤其是这一轮发达国家货币政策的积极调整加息,导致了很多发展中国家本币贬值、资金外流的后果。而且很多债务以美元计价,这就导致他们的本币偿债成本大幅提高,也进一步加剧了其财政和债务的困境。


图片


2024年8月12日,交易员在美国纽约证券交易所交易大厅工作(图源:新华社)


要抓住改变的关键时刻


面对需求增大、供给减少、财政和债务几重困难的情况下,我们需要从整体上考虑和完善发展融资体系,这样才能为全球南方的产业和现代化发展提供充足的、高质量的、符合他们需要的资金,来实现他们共同的和可持续的发展。


当前处于几个比较关键的时刻。


首先是金砖时刻。从2023年到2025年,将有3个全球南方大国将担任国际经济合作主要论坛G20的主席国,2024年是巴西,2025年是南非。这些全球南方大国虽然有不同的利益诉求,但是在推动G20层面——重视发展议程、扩大发展融资规模、帮助全球南方国家获得发展资金方面有共同的话语权,所以我们看到最近几年在多边开发银行改革、处理债务问题上,这些国家还是发挥了比较重要的作用。因此,我们要抓住金砖时刻,呼吁国际社会关注全球南方的发展融资问题,并提供实质有效的解决方案。


第二是联合国相关重要会议,日前(9月22-23日),联合国召开未来峰会,可持续发展与融资是其中重要议题之一,其中包括世界银行等传统多边开发银行如何提升融资规模、如何加大对全球南方国家的支持,也包括如何更好地动员私人资本进入全球南方国家,帮助全球南方国家实现发展。明年,还会迎来联合国第四次发展投资问题国际会议,上一次是2015年在埃塞俄比亚举办的,明年即将在西班牙举办,召开会议说明联合国等重要多边机构呼吁大家对发展融资的关注,推动相关问题的解决。


明年还有一个关键节点——2025年世界银行将开展新一轮的股权审议。我们都知道在世行大部分发展中国家的股权是被低估的,比如老挝、中国,其股权被低估50%以上。想要让这些国家的股权和经济体量被更加匹配,就要推动更多发展中国家在世行这些传统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中有更多的代表和话语权。这样,才能让世行的资金能更多流入全球南方关注的基础设施、工业化等传统的发展领域,而不是目前发达国家所关注的治理等问题。


所以,我们需要提供一个关于全方位扩大全球发展融资的全球南方方案,借助近期的关键时刻推动这些方案落地。


图片


9月22日,第79届联合国未来峰会在位于纽约的联合国总部举行(图源:新华社记者)

如何解决全球南方的发展困局


首先,发达国家需要承担首要的责任。在扩大发展融资规模、降低宏观政策、货币外溢效应方面,尤其是扩大发展融资规模方面要兑现承诺,包括国民收入的0.7%作为对外援助,还有1000亿美元的资金等。这些已经承诺了几十年的约定还是要进一步兑现。同时需要有一些新的资金举措,比如说1000亿美金的国际货币组织特别提款权。还需要新成立的资金机制,比如说韧性与可持续性信托、减贫与增长信托,以及前年成立的在气候领域的损失与损害基金也已经开始募资了。发达国家要做出更大的支持力度,让发展中国家获得更充足的资金,来推动全球南方国家的绿色和数字转型。同时,也要采取负责任的货币宏观经济政策,特别是要加强与发展中国家宏观政策协调,减少他们的外溢效应,防止他们的货币政策激进调整带来发展中国家资本外流、债务困难的问题。


第二,发挥世行等多边开发银行的重要性。多边开发银行在全球融资发展体系中扮演着非常关键、重要的角色。这些机构成立的初衷就是要推动减贫与发展,比如世行的双目标就是减贫与发展。因此,它们需要继续坚守这样一个减贫与发展的核心职能与初心使命。同时,针对当前的挑战增多、资金需求量大等问题,要通过增资等多种方式扩展发展资金。世行近一段时间增加了第三个目标,就是要在可持续的领域实现发展,这一点非常重要。当然也不能因为它而淡化了此前的减贫与发展的职能,特别是现在世行的资金规模是远远达不到发展中国家需要的,所以要进一步扩充资金实力、扩大发展资源,通过增资、设立专项的纾困基金,让世行的资金真正流入到发展中国家急需的减贫、工业化等领域。亚投行、新开行等新成立的以全球南方国家为主的多边开发银行已经发挥了很好的作用,下一步可继续通过扩员、设立区域代表办公室等方式来提升它们的影响力。


第三,要加大公共部门对全球南方国家资金的投入。虽然我们知道私人部门的资金也非常重要,但是公共部门承担的风险性更高,是“耐心资本”。往往只有公共部门的资金到位之后,才能吸引更多的私人资金流入、撬动更多的私人资金投资者。现在发达国家有一些主张认为要淡化公共部门的资金投入,把过多的注意力投入到私人部门,这不能从实际上解决当前全球发展融资的问题。所以还是要考虑用多种方式推动公共部门的投入,以及公私部门合作的创新融资模式。 以中国为代表的金砖国家和中东这些资本充裕程度比较高的新兴市场国家,既要处理好存量的债务,也要创新融资模式,特别是通过“南南合作”这样一种互惠互利的方式,通过多种灵活的资金实现全球南方的发展。发达国家资金分成两块,一块是公共部门、政府部门提供优惠资金(ODA),另外就是商业部门的投资,这两块分得比较开——以中国、金砖国家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本就是南方国家的一部分,在提供资金的时候可以更加多元、灵活,用多种形式进行混合,不需要以某种单一的指标,比如优惠度,去衡量它的资金形式。所以,我们看到从2008年以来,中国等金砖国家、沙特等中东大国,都以非常灵活的混合形式提供了非常多的资金,实际上成为全球发展融资的一个重要来源。


第四,加强新兴市场国家内部的第三方市场合作。传统上的第三方市场合作是指发达国家和新兴市场国家在发展中国家的合作。但是新兴市场国家之间现在也可以开展更多的第三方市场合作。比如说中国等金砖国家,以及沙特等中东大国,他们有各自的比较优势。中国的比较优势主要在成本和技术上,沙特这些刚刚加入金砖的中东大国,优势主要是资本和资金。因此,可以采取“资金+成本+技术”的合作模式,从而发挥不同比较优势。中东财富主权基因规模体量大,也在全球寻找合适的投资机遇,如果能够结合中国、印度、巴西这些金砖大国的成本、产业、技术的优势,不仅可以产生更多的资金上可持续的项目,还能带动东道国的产业升级和全球化发展。由于全球化确实出现了逆流,有些发达国家对全球化的支持力度不再像以前那么大,所以新兴市场国家就成为推动全球化的重要助力。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像中国、金砖国家这样的新兴市场大国能够继续扮演一个连接、沟通发达国家和全球南方国家桥梁的角色,就能够在全球化面临逆流的情况下,继续推动欠发达国家逐步从边缘走向半中心乃至中心,帮助他们继续在全球产业链、供应链中实现产业的升级。


总体而言,目前全球发展融资的缺口非常大,我们不能仅着眼于局部的“小修小补”,而应该从全球发展融资的体系着手,探索包括发达国家的双边融资、多边开发银行的融资体系,以及以金砖国家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的融资模式,进一步扩大融资规模、优化融资方式,共同为全球南方国家提供更多、更好、更有效的资金。


专家简介:张友谊,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分享